喬安特地大費周章地從窗口爬進房間,為此搞得一身狼狽,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家裡的麻煩分子在此時甦醒,但桌上的螢幕還是主動亮了起來。
「哎呀──今天怎麼搞這麼晚才回來捏?諾諾大人──」
「噓──妳想害我倒大楣嗎?」
從螢幕喇叭裡傳來的聲音仍止不住尖銳的嘲諷。
「你該不會想跟我說是為了拯救世界吧?每天都要拯救世界好辛苦吶──諾諾大人!」
「閉嘴,今天發生太多事了,讓我直接先躺──」
「嗚喔──又這樣子!人家想聽──人家想聽嘛──唷!」
「妳安靜啦!吵醒我媽怎麼辦?」
喬安一邊與螢幕裡的聲音談話,一邊在衣櫥前脫下制服換上睡衣。
「哼,明明諾諾大人之前都得靠人家的幫忙,才能成為一名國際知名駭客的說──哀,這就是現在世人常說的善變青少年心理嗎?涅可被諾諾大人玩弄過就被始亂終棄了,好難過的說──」
「吵死啦!妳不用睡覺倒是挺輕鬆!而我不管怎麼說都還是普通的肉身,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休息充電!」
「所以也不打算洗澡嗎?髒髒捏!嘻嘻──」
「妳──」
這時房門被無預警地向內推開,一位掛著黑眼圈的中年男子,穿著睡衣探頭進來。不過目光所及的卻是一位戴著眼鏡的少年正安詳地裹在被窩中熟睡的模樣。他先是走近床鋪將少年的眼鏡摘下放在一旁,再將視線朝著房間各個角落稍微檢視了一番,最後確認沒有任何動靜後才將房門重新關上。
幾秒後螢幕重新亮起,那煩躁的嗓子再度響起。
「真會裝呀!可謂影帝了唷──諾諾大人──」
喬安微微睜開眼,斜視盯著螢幕。
「妳可不可以讓我好好休息?如果再吵我就把喇叭插頭拔掉!」
「噗──這是在威脅人家嗎?好的──不煩諾諾大人啦!涅可打算到加勒比海度個假!晚安溜──掰──」語畢,螢幕光線跟著聲音一起消失了。
喬安此時閉上雙眼,正以為終於可以好好休息時,腦海中突然浮現了好幾個畫面。
班導的罕見雙胞胎、札克向歷史老師詢問教材的瑕疵、三十年來首見的異常降雪、不被記載的邊境大宅、反常失控的黛莉、貌似隱藏許多黑幕的老管家、謎樣的轉學生雷沃.艾克法,還有那個現階段最好不要知道的秘密,以及艾克法家中那間泛著神祕藍色光線的房間……
那到底是什麼呢?
突然好想知道。
★
「就是這麼一回事──」
「哦?那麼,妳這次打算請假幾天?」
當初那位椅背後的幕後女聲,這次從坐在懸浮於空中的椅子上的身影口中發出,她低頭俯視著坐在矮椅上的莎莉,一手持著高腳杯,一手夾著一張平板電腦觀看著報告,雙腳交疊翹著二郎腿,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大約三天。」
「哦?這樣啊?不過妳應該知道三天後要迴避自己親屬的測驗吧?這是機關內的規定。」
「知道。」
懸浮椅上的女人一口飲盡手中的飲料,將其放在座位上走了下來。
「馮特助,妳這次回去是為了幫妳弟弟『慶生』,還是去和『害蟲』通風報信呢?」
莎莉注視著對方,不由自主地瞇起了雙眼。
「很可惜,兩者皆非。我只是打算探望一下自己久違的老家罷了。」
「是嗎?」
莎莉轉過身,背對著對方,打算接著走出這間純白的房間。
但在臨走前那女人又忽然叫住了她。
「馮特助──妳是我這三年來最信任的屬下,但願妳能夠清楚地明白國家的利益權衡是什麼。」
莎莉微微回首,深吸了一口氣後道出:「妳覺得我有任何叛變的理由嗎?會長?」
會長笑了笑,將平板電腦環抱在胸前。
「祝妳假期愉快,代我向妳父母問好──」
莎莉揮了手,長髮飄逸地擺動著,然後就這樣消失在門口。
被留在原地的那人,則是刻意壓低了音量,繼續喃喃自語地說著。
「當然還包括妳那即將成年的弟弟……」
☆
我又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我和一名陌生的室友在昏暗的房間裡聊著不是很讓人感興趣的話題。
對方邊撫摸著自己的狗,邊嗑著桌上已經剝好的橘子。
「前輩,其實忘記跟你說,前陣子我在你和三號前輩出任務的時候,偷偷在後頭跟蹤著你們。」
「是喔?」
「……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歉疚。」
「所以,跟著我們幹嘛?」
「沒事,就只是好奇現役執行隊的工作內容而已。」
「齁?那麼你看了我們的工作內容後有什麼感想?」
「就……跟教科書上說得差不多,只不過一想到要剝奪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這點,就感覺不是很舒服……」
「豈止一個?在你服役的這一年內你會不斷地接觸到各種生命的逝去,最後你會漸漸麻痺,然後放棄──」
我看著縮在椅子上一語不發的後輩,便興起伸手撥弄著他頭髮的想法。
「擔心什麼?反正都是不認識的人,只要沒有感情基礎的話,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
「虧小四前輩你還真能調適心情……話說有沒有免除執行隊資格的管道呢?」
「你想這個幹嘛?」
他撫摸著我們兩人脖子上都有的項圈,稍微舒展了一下頸部肌肉。
「我不是很想進入執行隊為機關效力。」
抬起頭,他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我討厭人類……他們都只把我們實驗體當作眷養用的備胎。他馬的,要是有天讓我掌控這個該死的機關,我一定要他們好看!」
「你又說這種話,當心隔牆有耳……」
「隨他們怎麼說!反正我就是不想按照那些腦殘對應者的生活方式存活,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們自由選擇呢?」
「或許上位者們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考量吧?也有可能這是因為戰後資源短缺所必須的手段──」
「戰後?今年用舊曆計算的話也早就2108年了!都過去四十八年了,還要重建什麼?就算現在的生活水平只恢復到舊曆2020年左右,那也已經足夠了好嗎?」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革命嗎?你明明知道不可能!」
「就算不可能,你沒去試過又怎麼知道呢?」
他站了起來,與我四目相交。血紅色的眼睛在燈光照射下顯得發亮,像極了兩盞憤怒的火炬。
「祝福你,參壹,我再過四天就退役了,到時這一切便與我無關。」
「真冷漠啊……前輩你真以為會與你無關嗎?」
「嗯?」
「如果你還記得先前我與你提過的那件事!那麼你應該要開始為自己緊張才對!」
「先前的哪件事?」
「就是『如果對應者通過成年日測驗的話,那麼派不上用場的實驗體,其最終下場為何?』。」
「有……那麼點印象。」
「好──現在我向你講,這個情報其實就是我當初跟蹤你和三號前輩時,她在發現我之後的當下親口說的,關於這座機關的真正黑幕!」
「三號前輩?她知道些什麼了?」
室友雙手扶著我的肩膀一震,表情轉為驚恐地說著:「如果我們派不上用場的話,就會被默默地處分掉!無聲無息地,連點痕跡都不留地抹煞掉啊!」
「當真?」
「對!不然你有想過那些退役後的前輩們都去哪裡了嗎?」
「不就是成功替換了身分,就是……就是……」
「就是怎樣?」
「呃……」
「你看吧!小四前輩你也不知道!他們絕不可能在社會上擁有全新的身分,但也一定不會是進入機關工作吧?那麼最糟的情況就是他們都被機關殺了!」
「我總覺得……這會不會是參壹你想太多了?」
「抱歉──前輩你說什麼?」
「這是不是你編來當作逃役的藉口?再怎麼想也太天馬行空了,前輩我沒辦法跟上你這種飛躍式的邏輯。這就是外頭世界所說的那個……中二病吧?你還是乖乖按表操課,準備下個月的訓練班結業考試吧!」
室友先是整張臉垮了下來,再來轉為氣憤難消的猙獰狀。他將視線停留在我懷中的隨身監視螢幕,瞬間一把搶去。
「果然我該早點斷了前輩和人類的連結,你已經被人類的思考習慣影響太深,都被洗腦了還不自知!這次我一定要砸了你的隨身螢幕!」
「慢著,別激動──」
「去你的──」
他將隨身螢幕用力砸向地面,螢幕立即像蜘蛛網一般綻放開來。我頓時之間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似乎只聽到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斷裂的聲音,接著下一秒回過神時,就已經用單手掐著對方的脖子,用力地壓在一旁的牆上了。
「小……四……前……輩……」
望著他驚恐的雙瞳,我倒抽了一口氣,反射性地收回那隻手。
「咳……咳……」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撫著脖子,表情痛苦地勉強站了起來,伸手擋在我們之間不准我再向他靠近一步。
「我才要道歉……原來是我想太多……以為前輩可以理解我的想法……結果根本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看來是該冷靜一下……」
「真的非常對不起……」
「別說了……」
說完對方牽著自己養的狗,從房間門口走了出去,離開之前在門口停了幾秒,但依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時我低頭回望著地上那張下場悽慘的隨身螢幕,測試性地將其撿起並嘗試按了下開關,結果它居然還能顯示!畫面雖然會跳動但是解析度依然清晰!我看著裏頭的畫面,一名藍灰色頭髮的男學生正趴在教室桌上睡著的畫面,身邊還正好走來了一位老師……
慢著?這畫面中的人不正是我自己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