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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遠處,一位藍髮少年正努力對著舞台上的那位,恰好也正主演著即興話劇的紅髮少年,死命揮舞吶喊。那一張一合的嘴,似乎試圖透過這終究傳遞不到的聲波傾訴什麼。而身處舞台後方,仔細監控著一切演出排程的白髮少年,也好巧不巧地全程目睹了這一切。他知道他是誰,心裡也早有了底,在數著嘴型的同時,也默默地將場邊配樂向上推高了少許分貝。

  「不會如你所願的,至少他不需知道,因你是過去的塵埃及幽靈,我則擁有了直到現在才好不容易獲得的權限。」

  一陣喧嘩後,在場邊熱烈的歡呼聲中,我順勢藉由轉場時間的一個神走位,便迅速來到後台想拿個水解渴。此時,他卻將意想不到的沉重手掌壓在我已觸及瓶蓋的右手。

  「咦!?」
  「……」
  「請問……」我抬頭看著他,但他一語不發看起來更可怕了。
  「唉——」他深嘆了一口氣,卻更用力抓緊了我的手,「我拜託你——」
  「是……?」
  我遲疑地注視他淺色的虹膜,平時看似毫無生氣的雙眸,如今卻突然開始有意識地閃躲。
  「你……今天的演出如何?觀眾們有什麼不同反響?」
  雖然仍是那面無表情的嘴臉,可是竟多了份少見的躁動。
  「我是覺得在這如此寒冷的嚴冬,還能有這麼多熱烈的支持,已是我們天大的榮幸了,演出大成功唷~話說,到底能不能讓我先喝個水呢?大大?嗚呃啊阿——」
  結果他連同我的手一併抓起水瓶,猛一然地將我整個人拉進他懷裡。
  「呃欸……是怎樣!?」
  「你已經……多久……沒換氣了……你說?」由於沒想到會突然被問這問題,腦袋反應不過來的我只能尷尬地傻笑出來。
  「欸?欸!?什麼?什麼換氣!?抱歉,我腦子不太好……有點……」
  「自從你上次決定只對人展示正向的那面到現在,多久了?」
  「大概……就是從我決定重新登上舞台的那時開始吧?記得那時不是說好了要繼續將歡樂帶給觀眾嗎?」
  「唉……」他又深深嘆了口氣,同時將另一隻手搭在我背上,使得我背脊一涼,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欸拜託!?你是在……你在幹嘛!?」
  「就是因為這麼好懂,所以那討人厭的藍點才會再冒出來吧?」說完他用點頭示意了一下後方,那是更換服裝道具時,演員做最後確認的當下所使用的一面全身鏡。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時他小聲貼近我的耳邊,語氣嚴肅令我毛骨悚然。
  「說是要將歡樂帶給觀眾,可是有把歡樂留一丁點給自己過嗎?」
  「咦……蛤?」
  「你再看仔細點,這是要將歡樂帶給觀眾的人嗎?」
  「這……」

  視線越過他肩膀,我凝視著昏暗燈光下照映的那張全身鏡,這白髮的少年的背影讓人備感壓力,與之相對的,是被他環抱住的紅髮演員,他全身雖穿著華麗的表演裝束,但陌生消瘦的臉龐與感覺已沉積很久的黑眼圈,卻成為了這人難以忽視的印記。
  我懂了,就在鏡中那人的眼角下滑時癱軟。

  「我再問一次,這是要將歡樂帶給觀眾的人嗎?」
  「嘿嘿,一定要回答嗎?」
  「別用問題來塘塞問題,還是說你仍不願正視它?」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不過就是忘了說咩~其實最近一位我曾經很熟的親戚走了,又恰好前陣子跑的好幾場試鏡機會都被人搶走。為了不願被這情緒綁架,我全心全意地投入了這次演出的練習,可是大家在彩排的時候卻一直瘋狂出槌,讓我心裡默默捏了把冷汗。演到我都快啞了才好不容易撐到終場,可是……哈哈哈……可是……」此時在這昏暗的燈光下,一切的輪廓彷彿逐漸消失,於是我開始發覺自己渾身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哈……不過照你這樣說,看來應該還是失……」
  「很成功喔。」
  「呃對不起,什麼……?」由於語氣突然被打斷,又讓我的說話邏輯被弄亂了。
  「你做得很棒,我們又完成了一次精彩演出。」他放開了我,並獨自走向舞台布幔的一角將其掀起,這使得前台的聚光燈以及觀眾海量的歡笑聲得以湧入。
  「那你這是……」
  「你是個很棒的演員,你的敬業拯救了這整齣戲,很榮幸能有這個機會與你共演這齣戲。」他輕輕笑了聲,露出淡然神情,「謝謝你,所以——」
  「請別放棄!!給我他媽的活下去!!!」這時候通往後台的門突然不知被誰給撞了開來,一位莫名熟悉卻又氣喘吁吁的藍髮少年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我。
  當下白髮少年見狀,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並加上搖頭長聲嘆息。
  「唉……嘖,果然嗎?還是這樣。」他不耐地將才剛掀起的布幔給甩了回去,咄咄逼人地走向我,再與我擦肩而過,在走進藍髮少年身後的後台門前,用側著的背影小聲念了一句。
  「就算是多麼火紅的演員妝束……終究還是得靠藍色的淚液才得以洗淨嗎?一起加油吧——」隨後他就朝後方走去並關上了通往後台的那扇門,留下現場尷尬沉默的兩人。
  「呃你怎麼會……你都……哈哈哈哈聽到了嗎?」我撐起勉強的笑容,重新拾起被剛才一連串轟炸後丟棄掉的邏輯思考。
  「喂,我說,回去吧,回到我們最初的那個地方!」
  「欸你呀,這可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再加上,這表演都還沒最後謝幕……」
  「所以我說——」他瞬間一把勾住我,強硬力地將我拉往舞台前方。
  「欸等等!?你幹嘛?前面還有觀眾欸!?」想要拉住他,卻無法阻止並失去重心的我,腳步踉蹌地簡直就要撲倒在他身上。
  「有什麼關係,反正這是我的劇呀?」
  「蛤!?」太莫名的應答,使我腦袋再度當機,「你說什麼!?」
  藍髮少年邊拖著我上台,邊回頭笑著對我說著。
  「嘻——你還記得你是從哪裡得到這本劇本的嗎?」
  「劇本?等等?」此時我才發現他的另一隻手竟然還拿著這齣劇的劇本,「你怎麼會有?我記得你應該沒——」
  刺眼的聚光燈竄進了我的眼底,啊,我被他拉上台了。雖然覺得完蛋了,但他仍滔滔不絕的將他想講的話繼續完成。
  「我啊,將我當年想為你寫的戲全一股腦地加進去了,雖然是特地費勁心力去偷偷跟原本的製作團隊調包過了,但也不意外地終究還是受到了主創團隊的肯定——」
  「什麼??」
  燈下的逆光背影讓我看不清表情,但他依然在觀眾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吶喊著。
  「所以——」他將那本劇本重重塞進我胸膛,並拉起我的一隻手對著觀眾們高高舉起,興奮地喊道,「這齣戲的主角其實就是你呀,是你,就是你——」
  彩帶與鮮花的簇擁下,視線再度模糊。依稀聽見了觀眾聲音表情的變化,依稀是情緒渲染而導致的暈眩,我顧不得一切抱著那本劇本,不經意閉上了眼,但在我重新睜開雙眼後,一切卻又都變了。

  那位演員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台上醒來,胸懷中緊抱著一本破舊日記,曾經的天真與輕狂,都盡數書寫其中。他在台上將日記翻至正中央的頁數攤開,一把窄柄的紅色美工刀從裏頭沙沙地落下,刀刃就接著直直地插在舞台的木製地板。
  「呃,這是……」他從刀刃的反光中,第一次發覺自己正泛著藍色的淚,淚珠滑過下巴,恰好滴落在日記上曾經最美好的一頁。它就這樣暈染了,模糊了,同時不去解釋了。
  於是他用近似換氣的方式長嘆了口氣,沒有人知道他那時到底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將日記留在舞台正中央,獨自從舞台後方離開,可是就在經過後台門框時,前方那面全身鏡裡與他同個模子映射的白髮少年身影,卻反而在他的背後停止了同步顯像,並失落地回頭望著演員頭也不回的離去背影。
  「結果還是放棄了嗎……放棄承認身為主角的你所必須承受的一切……再重新……加油吧……」語畢鏡子瞬間碎裂成網狀,同時裏頭的倒影也早已不知去向。
  這故事述說的是夢嗎?還是種必然?讀者與作者究竟誰才是清醒的?也許只有察覺到的人,能領悟吧?

 

Asaoni 2022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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