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彷彿回到十年前,身著懷舊制服的我,從靠牆邊充滿塗鴉的學生小桌撐起。雖然四周的景色與面孔都很熟悉,卻連一個名字也叫不出口。我試圖在鼻樑上探詢視力範圍,但都幾乎到了要將指尖戳進眉間之時,才猛然想起這時的自己,其實還不太習慣如此懷念的觸感。
  「啊,是夢……」
  於是我終究放棄尋找本該位於鼻樑上的鏡框,起身離開座位到教室的各處走動。此時電子講桌還沒進入校園,投影螢幕也尚未安裝在每間教室的黑板上頭,一旁的公布欄上,貼滿了各種充斥詭異笑點的便條,同學之間的談論焦點也還圍繞在那些遊戲或是當時的偶像話題。自打無趣的我,步出教室,獨自趴在走廊的圍牆上,掃視著校園內走動的人群與中庭隨風擺動的植栽闊木,不由自主地伸了一個懶腰。
  哎呀!我以前都在幹嘛?其實人都不太曉得自己十年前在幹嘛吧?但相反來說,過去的我有想過十年後的自己在幹嘛嗎?我閉上眼,試圖傾聽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但除了心跳之外,仍感受不到任何回訊。
  突然一陣嗆鼻又令人窒息的味道襲來,驚覺事態不對的我立刻睜開雙眼,凝視著眼前的怪現象。灰白色的粉塵如雪花般緩慢飄下,我趕緊退到一旁並抬頭仰望,原來是一個屁孩正在樓上打板擦。
  「欸你!」
  他聞訊探頭,發現我正在底下一身灰,只好露出尷尬地苦笑回應。
  「哇!樓下有人喔?抱歉抱歉~」
  我回瞪他一眼,他倒抽了口氣便趕緊落跑了。
  拍了拍身上的粉筆灰,我百般無奈地走向位於走廊上的洗手檯,將臉頰與雙手稍微沖洗了一下,不過一直要到我逐漸冷靜後才想起,樓上的班級好像比我這層高一年級?所以我剛剛是以下犯上?
  趁我還在胡思亂想的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在我耳邊響起。
  「別忘記囉!下節課老師今天請假,所以待會兒全班留在教室考試自習喔!」
  我轉頭面向音源,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於眼前迎面而來,嚇得我下意識倒退了三步。
  一位雙手環抱參考書於胸前,臉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的短髮女同學,用一副淺淺的微笑,歪頭看著我。
  「呃……」
  我努力回想著她的姓名,卻仍然一片空白,這也導致我的表情變得異常僵硬,因此她困惑地盯著我,為避免尷尬,我只好勉強擠出比較保險的字眼。
  「班……長?」
  「嗯?」
  「呃……哈哈……考試?」
  我搔著頭,在一位叫不出名字的女同學前尷尬傻笑,甚至還只是恰巧猜對對方是班長,這使得她的表情逐漸沉重了起來。
  「喂,你這樣不行喔!想逃避考試靠裝傻這招太爛了哦——」
  她推了一下眼鏡,用手指抵著我的鼻尖,開始滔滔不絕地開始訓話。
  「——雖然大家最近壓力都破表,但所有人都很認真地在準備總複習——」
  回想起剛剛在教室看到的優閒景象,不由得想吐槽這句……
  「——畢竟只剩兩個月就要基測了!要好好振作才行——」
  靠……基測?聽起來好懷念的名詞啊……欸等等?所以我現在的設定是國三?那剛剛樓上那是……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啊!」
  「呃……是?可以請問一下下節是什麼課嗎?」
  就在我剛念完這句話的瞬間,我彷彿看到了一顆蘑菇在我眼前逐漸脹紅成熟的畫面,眨眼間我的左臉就遭遇莫名厚重的致命一擊。由於接下來眼冒金星了好幾秒,以至於我也沒注意到她到底混在髒話裡講了什麼,再來只知道接著打鐘,最後又不知道靠什麼力量,才奇蹟似地坐回當初的位子上。

  寂靜沉悶的考試期間幾乎沒有一題看得懂,我甚至不知道這到底是在考哪科?筆尖在桌面落下的聲音於耳際此起彼落,另外還有些偷懶在考卷背後塗鴉的畫面順便突兀地映入眼簾,我撐著下巴,斜眼偷瞄右方的鄰座同學,她用一種近乎嫌惡的表情將身體別過去,同時我的椅子似乎被人從後面用力踹了一腳,我怯生生地回頭,坐在後頭的那位大小姐見狀面有難色地咳了一聲。
  噢……我都差點忘了,國中時的女同學好像都挺強勢……我怎麼可以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呢?
  正當我絕望地蜷縮在桌上時,突然一聲詭異的巨響,瞬間在眼前引起了一陣騷動。
  「發生了,什麼事……」
  我話都還沒講完,就看見講台上站著一位女生,右手正拿著不知道什物品,並用聲嘶力竭的瘋狂嗓子對著全班咆嘯中。
  「我一定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所有人!」
  這次我很意外地清楚記得這個女的,我絕對無法忘記她的存在。她在國中時期受到全班排擠,只因她有異於常人的魔法崇拜,最初我反對班上普遍對她排擠的聲浪,所以我一開始是站在她那邊立場的成員之一,但隨著她漸漸成迷於其中而無法自拔,再加上她開始對著班上同學進行難以理解的宗教實驗,因此連我也開始害怕她的存在進而逐漸選擇疏遠,最終在某天放學後的平交道前,我被她私下「開除」了。
  現在她就站在黑板前,拿著手中的物品猛烈戳著黑板,製造出的刺耳聲響才讓我意識到那是把美工刀。
  「那女人又在發什麼神經?」座位附近的同學一副事不關己地盤胸低語。
  「好了,大家安靜繼續考試,還有五分鐘後對答案。」班長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對著全班說著。
  緊接著全班同學便反常地繼續低頭考試,看到這幅詭異景象的我,不禁低聲問著前方同學:「這沒問題嗎?」
  「那不然你去處理啊?你不是她之前養的狗嗎?」
  「呃……」
  喂,這絕對很奇怪吧!印象中的國中同學們都有這麼冷漠嗎?糟糕我的記憶是不是哪裡出錯了?啊,不對,現在我在夢中,這裡發生的一切又不一定是重演過去所真實發生過的事……正當我這麼想的同時,眼角有個殘影稍微晃動了一下,就當我轉頭企圖將視線移去的瞬間,又有一陣騷動從該處劃向黑板,正中黑板前的那位女生頭頂,那玩意在接觸的瞬間便被擠壓破碎,四處散落的汁液從髮梢向下,滲進那張扭曲至極的臉蛋與早已狼狽不堪的上衣。
  「神經病,有病就該乖乖按時吃藥,有屎就快點自己去隔壁廁所拉掉,不然就給我安靜喝妳家的黑豆漿呀!哈哈哈哈——」開口說話的這人,一邊指著目標物捧腹大笑,一邊囂張地讓雙腳撐在桌上,還翹著椅柱維持著一臉嘲諷的表情。
  臥操!這人我也老老實實地記得,他根本是我國中時期班上數一數二的超級屁孩啊!印象沒錯的話,他也是當時帶頭排擠這位女生的始作俑者,各種不堪的罪孽集一深的放蕩份子。
  黑板前的那女人,先是異常沉默地將頂上的飲料杯殘骸取下,緊接著再用不到換口氣的瞬間衝到那傢伙面前,冷不防地掀起他的小桌,使他失去重心直接跌在地上。再來的下一秒,她雙手抓起那傢伙的領子,奮力摔向自己先前所在的黑板前方,由於一切實在來得太過戲劇,我都沒注意到那傢伙已經維持著頭下腳上的姿勢,從黑板上緩慢滑下。
  「我說過一定要殺了你們吧?首先要清算的人就是你!」那女的順手亮出手中的美工刀,震懾全場地將其一點一點向外推開。
  我回頭發現那男的顫抖地扶著腰起身,但仍不忘擺出嘴賤的姿態嘲諷:「我看妳一定是剛剛考到一半失控挫屎在內褲上了吧?哎呀呀,妳現在搞這些有的沒有的,我如果猜得沒錯其實想藉此轉移大家聞到那該死的酸臭味了吧?嘿嘿……呃?」
  我順著他的視線向下移動,赫然發現一把詭異的突起物直直地插在他的胸口,貌似,好像,有點不妙……
  「那麼就讓我在你的胸口先刻上個魔法陣吧?別擔心,我會做得很乾淨的。」那女的一邊放下方才投擲凶器的右手,另一邊開始緩步走向那一臉驚恐的傢伙。
  他撫著逐漸滲出鮮紅血漬的傷口,不知所措地側向一邊倒下。周遭的同學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怎樣,居然像定格畫面似的原地不動,連個尖叫都不敢發出。接下來畫面我已不知道該如何敘述,總之大概的進行方式就是那傢伙被她跨坐在身上,她拔出了那把刀後又奮力再捅了幾刀,同時還刻著她所謂的魔法陣。過程中那傢伙的呻吟聲夾雜著許多複雜的情感,等到我回過神來,那男的已經一動也不動地躺在血泊中了。這時才有同學忍不住內心的恐懼,抑或奪門而出,抑或放聲尖叫,而我只是呆愣在原位,放棄思考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在我還能維持清楚意識的前幾秒前,我只記得我對著全班大吼:「為什麼你們都不阻止她?那只不過是區區一把遲鈍的美工刀啊!明明那麼好壓制她,我們這麼多人,大家合力制止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不是嘛!」
  頃刻間,時間彷彿暫停褪色了,我與渾身是血的那女人不知為何恰巧對上視線,我不清楚我從她的眼神裡解讀到了什麼,但我猜想那雙黯淡充血的眸子,必定從我這裡讀取到了我的困惑與不安。
  「別過來……」
  她向我稍微抽動了下嘴角,便拿著那把美工刀朝我晃過來。
  「我叫妳別過來喔……」我試圖挪動僵硬的雙腿,但無法克制那佈滿全身各處的顫抖。
  「你也是他們那邊的嗎?」她於詢問我的同時還順便叫了我的小名,但我的腦袋卻選擇自動忽略。
  「我不是已經叫妳別過來了嘛!」
  「呵呵,看來答案是確定的呢——」
  於是我顧不得早已失控的脈搏,終於不顧一切地向後奔逃,期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說了什麼。

  但當意識恢復後,我發覺我已回到熟悉的床鋪,滿臉驚恐地盜著冷汗,望著雙手掌心,試圖掌握著什麼,直到畫面閃過那些刺痛的片段,才像解除釋放封印那般地爆出胸口隱藏已久的那句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對不起!請原諒我對妳所做的一切!我是真的發自內心感到抱歉!請原諒我當年的無知與偽善,對不起……」我不斷地道歉,彷彿夢中的命案真實經歷過,最後只感覺自己久違地哭了一整臉。

  難得的週末早晨,就被我的這段惡夢給破壞殆盡了,過於真實的夢,有時候象徵著自己內心深處渴望被救贖的慾望,而我只是不願承認,不願承認罷了。
  在那之後我多少都會捫心自問:若是過去的那段失敗黑歷史能夠重新改寫,我會選擇怎麼做呢?那答案或許早以清晰可見,但我始終不願正面戳破。

  去做一場沒有悔恨的夢吧,我相信你會需要自己這麼做的,因為每個人心中的那個人,應該多少都會在自己某些早已無法挽回的夢境中重現,你需要的即便只是片段,那也已經是救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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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薩歐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